諸位會員及友好:
本周是「傑弗遜演義」的第七集。經過七個星期,傑弗遜在本周終於當上總統了!不過,在1800年的總統大選中,傑弗遜雖然是「眾望所歸」,但還是經過了一番周折才能當選。究其原因,是當時總統選舉規則的問題。
當時的選舉規則是,各州會選出與該州參議員及眾議員人數總和相等的「選舉人」。每名「選舉人」可以投兩票予兩個不同的總統候選人,其中至少一人需為非本州居民。得票最高者為總統,得票第二高者為副總統。若得票最高者不止一人,則由眾議院以「一州一票」方式投票,獲過半數州份支持的候選人當選總統。之所以是眾議院而非參議院,原因大概是各州參議員數目都是兩人,若兩人不能達成共識,則該州只好棄權。而各州的眾議員數目一般較多,而且還有機會是「單數」,較容易得出結果。
這樣的構想本來是基於立國時的「美好幻想」──建立一個「不分黨派」、天下為公、任人唯賢的理想國度。然而,1796年的大選,結果由來自不同黨派的「政敵」當選正副總統,而副總統又是總統的候補,兩人明顯存在利益衝突。可幸當時的正副總統私交甚篤,又都是「正人君人」,否則兩人處理政事時都難免「芒刺在背」。1800年大選則出現另一種困局。雖然正副總統來自同一政黨,但卻出現同票的情況,結果在眾議院多番擾攘,投了三十幾輪票,才分出勝負,令所有人都痛苦不堪。為了避免上述的情況,在1804年的大選舉行之前,通過了「憲法第十二修正案」,將總統選舉的方式改成現在的這個樣子。
現在美國總統選舉的規則,也許各位透過新聞媒體的報道,也會略知一二。簡而言之,也是由各州選出與該州參眾議員人數總和相等的「選舉人」。各州的候選人會在州內某處(一般是該州首府)集結,每人可以投選一名總統候選人及一名副總統候選人,然後將投票結果封好,送交華盛頓中央點票。原則上,兩票不必投給同一個「組合」,即可以把總統票投給共和黨人,而副總統票則投給民主黨人。另外,《憲法》也沒有規定各「選舉人」必須根據該州選民的意願投票,也就是說即使共和黨在亞利桑那州(麥凱恩為該州參議員)獲得八成選票,該州選出的10名選舉人也可以「忽然抽起條筋」,一起把票投給民主黨的奧巴馬。雖然,他們這樣做可能違反了亞利桑那州的法律,更可能「看不到明天的日出」(該州的擁槍比率為全美之冠!),然而,他們所投的選票依然有效。正如足球比賽中即使賽後發現某球員入球時,其實犯規在先(例如使出「上帝之手」),但該場比賽的賽果仍然有效,最多是在事後對該球員作出處分。另外,我們常聽的「初選」,只是各黨的「內部事務」,並非「總統選舉」的正式程序。事實上,任何人也可以參選總統。(甚至有人提名一隻狗參選,惜結果被法院除名。)
由此我們會發現,美國總統選舉其實並非「直選」,甚至連「普選」也不是!因為參議員的數目各州一樣,所以人口少的州份,其每一個公民的「票值」相對會比人口多的州份要高。當然這種差異怎樣也比不上某地區各「功能組別」之間的選民「票值」差距那樣縣殊。
號稱當世「民主典範」的美國,其國家元首及最高行政首長,竟然並非由人民以「普遍而平等」的方式選出,而且還是間選,這點常遭個別(本身「民主狀況」常遭人非議的)國家非議。朝日認為,這也許是對「美國總統」身份的一種誤解。稍微用心研讀《美國憲法》,就會發現「美國總統」其實並非「美國人民」的總統,而是「聯邦內各州」的總統;他是各州的「共主」而非人民的「領袖」。這一點傑弗遜在他的著述中也多番強調:「總統」不能代表人民,只有「議會」才是人民意志的行使。
當然,在野時說得漂亮,到上場又是另一回事。畢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傑弗遜若真的完全地奉行他一直推崇的「小政府」,也就不會成為我們今天稱頌的「偉大總統」了。他要行使權力來削除自己的權力,這本身已經非常弔詭。阿當斯總統一直受漢密爾頓制肘,傑弗遜總統卻不斷在「理想」與「現實」之間掙扎。崇尚「無為」的他最終卻成了一個「大有作為」的「有為之君」,不知是否算是一種悲哀了。
野人通訊(不)負責人
朝日謹啟(於大阪)
============================
〈美國簡史番外篇〉:
天才傑弗遜和他的對手們(七)──1800革命
前文再續,書接上一回。上回講到在漢密爾頓掌控下的聯邦黨「倒行逆施」,阿當斯雖然位居總統,亦只能半推半就地按照漢密爾頓的「大聯邦主義」行事。不過,華盛頓的離世,讓漢密爾頓在黨內的地位受到動搖,此前對他的不滿一下子爆發出來,聯邦黨分裂成親阿當斯和親漢密爾頓兩派。另一方面,民主共和黨在野四年,雖受盡壓迫,卻使他們更加同心同德。傑弗遜眾望所歸,出戰1800年的總統大選。
聯邦黨方面,阿當斯作為現任總統,競選連任自是情理之中。然而一如上屆,漢密爾頓還是力挺平克尼為候選人。在華盛頓去世後,阿漢二人的關係比以前更差,漢密爾頓不斷在媒體上攻擊阿當斯,言詞比抨擊敵對黨的傑弗遜還要激烈。「君子」阿當斯也終於被激怒了,向來慎言的他,竟然也一反常態地口出惡言,大罵漢密爾斯是「那乳臭未乾的蘇格蘭掮客私生子」。這完完全全戳中了漢密爾頓的「死穴」!為了報復,他斥資化名出版了一本小書,臚列阿當斯任內面對任何危機時的無能表現──要麼就是不作為;要麼就是作為不了;要麼就是作為了卻於事無補;要麼就是作為產生了效果但卻是適得其反!漢密爾頓這本小書本來印數並不多,但卻有幾本落到了共和黨人手裏。共和黨人對這本作品「非常欣賞」,投放鉅資大量「盜版」,並在大力全國推廣。此事對阿當斯與漢密爾頓的聲譽,均造成極大的打擊。聯邦黨離心離德,差不多等如放棄競逐了。
至於共和黨,也一樣是以傑弗遜和伯爾領銜出戰。不過,與上一屆不同,經過四年的時間,人民的意向已出現明顯的變化。傑弗遜的民望高漲,當選總統的呼聲極高。與傑弗遜私交不錯的阿當斯,表現出他一如既往的風度,或許也是他的肺腑之言:「傑弗遜必會是一個出色的總統。我寧可被他派駐歐洲當個大使,也不想在漢密爾頓的操控下當個傀儡總統。」
漢密爾頓雖然推舉了平克尼,但他心中知道,傑弗遜的勝算很高,平克尼和阿當斯都不可能是他的對手。為了逆轉形勢,漢密爾頓把心一橫,恃著在改選前的議會內還有些微優勢,決定孤注一擲,祭出「非常手段」──改變選舉規則。
聯邦黨在國會提出,要成立一個由參眾議員各六名,加上首席大法官(當時的大法官艾斯禾夫Oliver Ellsworth稍微偏向保守主義)合組成的「選舉委員會」。委員會負責審核各「選舉人」的資格,並確認每一張選票是否有效。這顯然意圖「耍賴」的部署。即使在聯邦黨內部的討論時,大家亦心知這個「選委會」的存在是「違憲」的,但沒有人挑明,議案在國會被提出。
議案在聯邦黨佔優的參議院順利通過。本來聯邦黨在眾議院還是稍佔優勢,然而,由於此舉實在太過「邪惡」,以致竟有若干聯邦黨的眾議員實在「下不了手」,但又不敢直接反對,於是對議案作出多項修訂,以減低其「邪惡」程度。參議院堅持要「完整邪惡」,兩院不能通過「一模一樣」的議案,這個「邪惡的陰謀」結果被拉倒。漢密爾頓和聯邦黨已經沒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擋傑弗遜當選總統了。
在大選開始前,由於工人匯報說新都建設進度緩慢,「貴人事忙」的阿當斯仍親自前往「華盛頓特區」,監督新都的營造。他和夫人非常用心地設計新都的各項基建設施,雖然他知道,自己也許沒有太多的時日,去享用這裏的一切一切。
民主共和黨這一邊,伯爾在北部新英格蘭積極活動。與漢密爾頓一樣,伯爾也曾於獨立戰爭期間,在華盛頓將軍麾下立過不少汗馬功勞。獨立後加入聯邦黨,並當選參議員,後來才改投共和黨。如果說阿當斯是「最共和的聯邦黨員」,那麼伯爾就是「最聯邦的共和黨員」。憑藉這些關係,他成功爭取了不少對漢密爾頓不滿的聯邦黨人支持。然而,也因為這些背景,不少共和黨人對伯爾並不十分信任,質疑他究竟是真心「擁護民權」,抑或只是一個「政治投機者」。這些質疑者中,也包括了傑弗遜,雖然為了顧全大局,他嘴裏並沒有說些什麼。
與上屆一樣,本屆選舉的勝選門檻是70票。選舉結果,傑弗遜得到全國超過六成國民的支持。雖然在賓夕凡尼亞的15票中僅得8票,但卻攻陷了漢密爾頓「老巢」紐約,全取該州的12張選舉人票。(紐約州採用「勝者全拿制」)這其中當然也有伯爾的功勞,在地方投票時,不少聯邦黨人都把票投了給伯爾,間接「拉薄」了阿當斯和平克尼的票。阿當斯和平克尼分別只有65和64票,「可憐的」傑伊得票排名第五,有1票!傑弗遜總共得到73張選舉人票,已超過了勝選門檻,然而,伯爾竟然也是同得73票。按照《憲法》規定的選舉程式,將由眾議院在得票相同的候選人中,以「一州一票」的方式選出總統(各州眾議員先以簡單多數決定該州的投票意向)。
這結果出乎共和黨人的意料。他們原本計劃,讓其中一名選舉人將手中兩票,一票投給傑弗遜,一票棄權。這樣就可以順利讓傑弗遜和伯爾,分別以第一二名當選正副總統。現在出現同票,究竟是「巧合的誤會」,抑或是「有人」暗中搞鬼?政圈中難免出現一些猜測。
聯邦黨認為這實在是天賜良機。現在最好就是讓二人爭持不下,引發黨內分裂;若不成功,就力挺「最聯邦的共和黨人」伯爾當上總統。眼見聯邦黨人頻繁積極「活動」,伯爾可不是凱子,馬上給傑弗遜發了一封辭懇情切的公開信,表明雖然各位兄弟畀面,但自己絕無與大佬爭做「坐館」之意:「每一個共和黨人都希望你能成為合眾國的總統,每一個傑出的共和黨人都希望在你手下辦事。若能成為你的副手,我將感到無比的快樂和榮幸。若你認為我在其他崗位,能更好地為你效力,我也絕無異議。」這一招連消帶打,以退為進,委實高明。聯邦黨人別無選擇,決心將票投給伯爾,以力阻傑弗遜登上總統寶座。
《憲法》規定當選總統要得到眾議院各州「絕對多數」的支持。當時美國有十六個州,換句話說,傑弗遜與伯爾二人誰得到九個州的支持,就能成為合眾國的第三任總統。1801年2月11日,眾議院的「第一輪」投票開始,這是一場漫長的「多輪」投票。
首輪投票結果,有8州投了給傑弗遜,6州選擇了伯爾。剩下的兩州中,佛德蒙僅有的兩名議員因未能達成共識,投了棄權票;馬里蘭的8名議員中有5名聯邦黨人、3名共和黨人,本來應可作出決定,但有1名聯邦黨人竟然把票投了給傑弗遜,馬裡蘭州也只能投棄權票了。結果是八比六,沒有一位候選人獲得「過半數州」的支持,依法進入下一輪投票。
如是者投票一直持續到深夜,連續投了27輪票,結果還是一樣。傑弗遜8票,伯爾6票。大家實在熬不住了,於是同意暫時休會,翌日再續。然而,接下來的幾天,雖然大家都己經學乖了,每天只投一輪,但一直投到第35輪,結果還是沒有改變,始終都是8比6。事實上,只要馬里蘭或是佛德蒙任何一位聯邦黨人有所動搖,傑弗遜就夠票成為總統了。這下可真是「一票難求」呀!
在這段期間,傑弗遜一直留在蒙地沙羅的家中,靜候結果,而伯爾也「知所進退」,不敢與聯邦黨的舊日好友們有什麼「親密接觸」。只不過,江湖上還是流言不斷,傳說傑弗遜與伯爾都與聯邦黨人暗通款曲云云。在35輪中一直投給伯爾的特拉華聯邦黨議員,甚至繪影繪聲地「爆料」,指他有幾位一直投伯爾的馬里蘭和佛德蒙黨友議員,曾與傑弗遜的「好友」不止一次在「骨場酒吧偶遇」,閒聊間「不經意」提及「改變投票意向的可能」。傑弗遜對「有人」曾透過中間人向自己「摸底」一事直認不諱,並稱「摸底者」只要求「某些承諾」,即樂意結束這場曠日持久的選舉。然而,傑弗遜強調,他是一個重視承諾的人,但卻不希望自己的施政被「承諾」所束縛。
選情仍是陷於膠著狀態,這時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打破這個困局的,竟然是漢密爾頓。前幾回說過,漢密爾頓與伯爾都是紐約人,二人素有私怨,伯爾轉投敵陣的「投機行徑」,更讓漢密爾頓(雖然他自己也曾被人稱為「東部貪婪投機者」)極度反感。相反,漢密爾頓與傑弗遜雖是宿敵,但彼此一直惺惺相惜。況且之前「遷都」事件,讓漢密爾頓相信,傑弗遜是一個可以協商的「理性」對手。因此,在這關鍵的時刻,他發揮了在黨內的影響力,一語中的地對傑弗遜和伯爾二人作出評論:「傑弗遜不過是原則錯誤而已,無論如何,總勝過一個沒有原則的人。傑弗遜造成的損失我們可以預期,但伯爾造成的災難卻將超乎我們的想像!」
在2月17日舉行的第36輪投票中,馬里蘭和佛德蒙原來投伯爾的聯邦黨眾議員全部改投棄權票,傑弗遜成功得到了該州兩票選舉人票。而原本支持伯爾的特拉華和南卡羅萊納兩州也改投棄權票。最後結果是兩州棄權,傑弗遜取得超過半數的十個州份支持,正式「凍蒜」,將成為合眾國第三任總統。
傑弗遜的支持者高度評價這次的勝利。如果說「1776革命」改變了美國政府的形式,傑弗遜的勝選就是美國「政府原則的革命」!不過,與1776年不同,這次的革命並不依靠槍炮和刀劍,而是人民透過手中的選票,以理性且和平的方式達成,這本身已是一項不朽的成就!故後世亦有史家將傑弗遜的這一次勝選,稱作「1800革命」!
在傑弗遜正式當選總統前三個月,也就是整個總統大選開始之時,阿當斯把妻子留在老家管理莊園,孤身一人搬到新落成的總統府邸暨辦公室。11月的華盛頓特區,潮濕以外還有一點寒意,新首都周邊還沒有多少人煙,令阿當斯感到份外孤單。第一夫人阿碧佳Abigail Adams是一位有主見的女中豪傑,早於其夫參與草議《獨立宣言》前後,就曾寫信(信的上款是「阿當斯並大陸會議」)敦促各SENSE佬「吹水」之餘,務必關注女性權益,否則將可能爆發「第二次革命」。她更提出,對於制定時沒有考慮女性權利的法律,女性有權質疑甚至抵制之,堪稱「女權主義」先驅。阿當斯一個人待在房中,倒數著餘下的任期,並給夫人寫了一封家書,閒話家常之外,也與她談到自己對國家未來的期許。在信末阿當斯寫下了這麼的一句:「我衷心祈求上天,把最好的祝福,賜給今後在這房子裏的每一位忠誠睿智之士!」
傑弗遜當選新一屆總統的消息傳來,阿當斯表現他一貫的君子風度,向傑弗遜真誠道賀。然後,毫不戀棧地,離開自己一手建造的總統府邸,返回老家昆西Quincy(其子約翰.昆西.阿當斯John Quincy Adams也是以這個小市鎮命名。),並一直在此終老。
諸位看倌可能會覺得有點奇怪,選輸了下臺「執包袱」回家不是最正常不過的嗎?何以要特別這樣寫呢?難道還能賴著不走嗎?各位大概沒有想過,在今天看來是普通不過的「政黨輪替」,在當時卻是史無前例的事。政黨或黨爭自古有之,中國幾乎每朝也有黨爭,英國也有輝格黨和托利黨輪流執政。然而,這種政黨輪替並沒有更換「國家元首」,並沒有更換「最高行政權力」的擁有者。從來沒聽說過有一個「國王」,會把自己的「王位」,和平地讓給與自己政見迥異的「敵人」。華盛頓是主動放棄連任的,表明他對權力已沒有留戀。阿當斯有參加連任,表示他還是想做總統的。在選舉結束的那一刻,整個政府還是牢牢握在他和聯邦黨手中,只要他願意,要做點什麼阻延乃至拒絕移交政權,也並非不可能的事。這類拒絕交出權力的事,就算到了今天,在不少國家還是時有聽聞(大部分都發生在「總統制」國家)。我們必須清楚,阿當斯當時無論作出什麼選擇,都是一個先例。我們現在否定拒絕交權的「耍賴行為」,將政黨和平輪替,政權順利移交視為理所當然之時,就應當記住阿當斯,因為他實現了也許是人類史上第一次敵對政黨「完整權力」的和平移交,也是第一次有「國家元首」和平地,毫無怨懟地把位子讓給他的政敵,這些都應被視作政治史上的不朽典範。
不過,作為一個有抱負的「政治哲學家」(當時人對他的評論),一個意欲有一番作為卻處處受制的總統,一個對「人民」始終抱懷疑態度的聯邦黨人,希望把自己的影響力留到下一任的政府,似乎也是人之常情。阿當斯委任自己的國務卿馬歇爾John Marshall為首席大法官,還算是一個爭議較小的決定,因為馬歇爾也是一個著名的法律學者。然而,阿當斯另外任命的一批聯邦黨籍司法官員,無疑就充滿「政治」意味了。當時華盛頓特區剛剛成立,就在阿當斯卸任當天的3月3日,他連夜任命了42名聯邦黨人為特區的「太平紳士Justice of Peace」(或譯「治安法官」),也就是著名的「午夜判官Midnight Judges」!這兩宗「司法任命」,後來共同「成就」了一件美國司法史上的不朽案例。經過忙碌的最後一夜,阿當斯終於要退出舞台了。
1801年3月4日,在華盛頓特區內,傑弗遜不疾不徐地步向落成不久的國會山莊,他將成為首位在那裏作就職演說的合眾國總統。他也是首位──也許還會是最後一位──徒步前往就職會場的總統。
傑弗遜也是第一位把就職演說全文,交予報紙刊載的總統,此後總統就職演辭在報紙上刊載成為傳統。在就職演說中,傑弗遜用了大量的篇幅,講述聯邦黨與共和黨的關係,也提到多年的黨爭,對國家造成的傷害。他對此這些爭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並對聯黨邦人釋出善意:
「……不同的想法並不會讓我們忘記共同的理想。我們都是共和黨人,我們都是聯邦黨人。我們都愛我們的國家,我們都希望她得以萌壯成長。我們之中也許有誰想要解散「聯邦」,或是要推翻「共和」,好吧!就讓那些人無所畏懼地暢所欲言吧!他們不啻是錯得離譜!不過,美國已經強大到足以讓他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了……」
“…It is possible to have different ideas without forgetting our common wish. We are all republicans, we are all federalists. Most of us love our country. Most of us want it to grow. There may be among us those who want to end the union of the states, or to end our republican government. Well then, let those men speak freely, without fear. They are wrong. But America is strong enough to let them say what they wish…”
漢密爾頓對傑弗遜的「善意」並不領情,仍是一如既往地在報紙上大肆抨擊傑弗遜。不過,傑弗遜對此亦不以為意──他從來就沒有想過漢密爾頓會「回頭是岸」,他演說的對像是其他還「有得救」的聯邦黨人。事實上,除了漢密爾頓,聯邦黨的領袖(竟然)幾乎都對「從今沒有唐營,也沒有梁營,只有香港營!」這類的「肉麻」語句非常受落,他們認為這顯示傑弗遜至少不會像漢密爾頓一般,「辣手」對付政敵。有部分聯邦黨人甚至樂觀認為,這是傑弗遜心虛怯懦的表現。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傑弗遜也沒有什麼動作,這樣令聯邦黨人更加相信,傑弗遜是在向他們示弱了。剛在選戰落敗的皮克尼向他的聯邦黨友表示,他相信傑弗遜並不會,也不敢對前政府的政策作出重大改變,甚至會繼續讓聯邦黨人留在內閣之內。
另一方面,傑弗遜對聯邦黨「示弱」的態度,引起共和黨大老的不滿,尤其是他們之中不少都曾在聯邦黨執政時,受過迫害,吃過苦頭。同樣來自維珍尼亞的共和黨領袖門羅James Monroe(後來成為第五任總統),向傑弗遜發了一封措辭強硬的信,提醒傑弗遜若真如傳聞中一般,讓聯邦黨人擔任政府要職,將會令一直毫無保留地支持他的優秀共和黨人非常失望!
門羅說得對。共和黨在野期間不斷成長,可謂人才濟濟,其中具國士之才者亦大不乏人。傑弗遜這時終於以行動回應了對他的諸多猜測。國務卿一職,由《憲法》奠基者,傑弗遜的「拜把兄弟」麥迪遜擔任。這項任命可謂實至名歸,毫無可議之處。財政部長是來自賓多凡尼亞的年青才俊加勒廷Abraham.A.A.Gallatin。他是先後任眾參議員,政績卓著。論權謀也許不如漢密爾頓,但論對經濟和金融的精通,卻絕對不會比漢密爾頓遜色。曾在獨立戰爭的終極決戰「約克鎮之役」中,立下赫赫戰功的迪爾邦將軍Henry Dearborn,被任命為戰爭部長。海軍部長由來自馬里蘭的史密夫Robert Smith擔任。至於總檢察長的人選,傑弗遜選擇了來自麻薩諸塞的林肯Levi Lincoln,他是整個麻州,以至整個新英格蘭聞名遐邇的「金牙大狀」。選他入閣有助提升新政府在新英格蘭──聯邦黨的根據地的影響。不過,他是當地共和黨的領袖,而且更是傑弗遜矢志不移的支持者,這點也許才是至關重要。全體閣員清一色是共和黨人,而且全部都是傑弗遜的鐵杆粉絲、心腹好友。
至於其他官員的任免,傑弗遜有一套自己的原則。他讓所有的現任官員,除了個聲名狼籍、貪贓枉法者以外,全體留任。只有一種例外情況──由傑弗遜當選到就任期間這一段「過渡期」中,阿當斯任命的所有官員,傑弗遜都把他們全部免職!平心而論,這也是公道之舉,最後這一段時間才實行的任命,其動機本來就值得質疑。
聯邦黨人被徹底摒出內閣之外,這樣他們多少有些意外。他們指責傑弗遜濫用權力,獨斷專橫,因為所有政府官員都應該「順利過渡」;共和黨人則抱怨傑弗遜對聯邦黨人過度寬容,認為應把政府內的聯邦黨人一個不剩地踢走。有人曾說過,若一種做法令左右兩方同時表示不滿,恰好證明這極有可能就是一個最公平公正公道的做法。面對兩面夾擊,傑弗遜堅持,無論來自聯邦黨咆哮,抑或來自共和黨的吵鬧,也不會令他增加或減少一個官員的任命。他只會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傑弗遜把這些紛擾置諸腦後,開始與他的肱股大臣──麥迪遜和加勒廷,著手制定治國大計了。經歷聯邦黨近十年的統治,國家現在可是百廢待興呀!
究竟傑弗遜與他的內外二相會定出怎樣的治國藍圖?傑弗遜的政策又能否順利推行呢?漢密爾頓和聯邦黨是否就此罷休?他們又將有何行動呢?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