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會員及友好:
「傑弗遜演義」的出現完全是一個意外!本來,這只是順應老闆要求,為他的「美國簡史」系列供一兩篇稿(故名為「番外篇」),豈料寫著寫著,發現原來「我都識幾多美國史架喎!」遂決定以朝日(自以為)最熟悉的傑弗遜為中心,寫一篇早期美國史。然後不知不覺間,竟成了《野人通訊》少有的「長篇」(出版字數累計已近四萬字)連載欄目。這可以算是新的嘗試,不知各位觀感如何。也許有人會覺得篇幅過長,但朝日覺得,要是嚴謹論理文章,一篇六七千字確實太長,不過若把它當作小說來看,應該還是可以接受吧!
回說故事本身,不知是否有人會覺得進度太慢,拖得太長。已經過了六個星期,傑弗遜到本周還未當上總統,實在有「揼波鐘」之嫌。這裏也可以解釋一下。請注意:本故事的正式名稱其實是「天才傑弗遜和他的對手們」!在寫傑弗遜的同時,其實寫他不同的對手也是重點。華盛頓不是他的對手,所以篇幅有限。其他已出場的角色如漢密爾頓、阿當斯,曾經有幾次「過場」的伯爾,以及稍後會出場的馬歇爾,都是描寫的對象。其中如漢密爾頓這個傑弗遜的最強宿敵,他在已刊出的故事中,所佔篇幅比傑弗遜還要多。本周的主要內容,也是他和阿當斯二人。「歷史」的重點不在於資料的鋪陳,而在於資料的取捨。按照太史公的筆法,朝日在描寫各個角色時,會盡量選取可以突顯人物性格的事件來寫,雖然有時可能該事件本身的重要性並不一定很大。至於不可不提的重大歷史事實,則會以過場方式交代。另外,有些事件也許既不能突顯角色性格,也未必有重大歷史意義,但朝日覺得過程精彩,還是會大書特書的。簡單而言,就是我想寫什麼就寫什麼。
不過無論如何,就算大家對這類「長篇」作品接受不了,或者對歷史興趣缺缺,甚至純粹只是嫌棄朝日的文筆,都不要緊。因為在寫的過程中,朝日又發現「原來我都唔係幾識美國史架喎!」結果發憤閱讀了不少材料,大有收獲。朝日向來自認為(假)歷史學家,從紛陳的史料,發現線索,再拼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這是作為一個歷史學家(無論真假)最大的快樂!
多謝各位一直的支持(或不支持),朝日下周會與椿萱荊三種植物同遊東瀛,不過朝日已預先存了一點貨,所以這「傑弗遜傳」應該不會「斷纜」。各位有興趣的讀者還是會「有得追」,謝謝!
野人通訊(不)負責人
朝日謹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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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簡史番外篇〉:
天才傑弗遜和他的對手們(六)──「無為君子」阿當斯
前文再續,書接上一回。上回講到聯邦黨的阿當斯和民主共和黨的傑弗遜,在1796的大選中,分別當選為正副總統。另一方面,與阿當斯不和的聯邦黨領袖漢密爾頓,卻似乎仍在背後掌控大局。不論是國會內的聯邦黨議員,抑或內閣中的聯邦黨大臣,大都聽命於漢密爾頓。
一般歷史上對阿當斯作為總統的評價並不高。這也難怪,夾在史上最偉大的兩個總統──華盛頓和傑弗遜之間,而且還是一個「弱勢總統」,形象當然高大不起來。然而,阿當斯的能力和偉大之處,也許是被低估了。美國HBO在2008年,以普立茲得獎作品“John Adams”為藍本,拍了一套七集的同名「小河劇」,由Tom Hooper執導,Paul Giamatti主演,為阿當斯波瀾壯闊的一生翻案。無可否認,阿當斯是一個才智不凡、胸襟廣闊、外交能力出色的愛國者。然而,作為一位「高雅的君子」──所謂「君子不黨」──阿當斯對方興未艾的「政黨政治」似乎並不熱衷,也不敏感。或者應該說,他對這個遊戲的規則並不瞭解。這是他最致命的失策!也許我們不應對缺乏經驗的他過分苛求,因為即使是華盛頓,在應付黨爭方面,也不見得會比阿當斯做得好。只不過,在十八世紀的最後幾年,黨爭似乎又比華盛頓朝激烈了不少,華盛頓也適時地選擇辭官歸故里。而留下來的阿當斯,就只能被動地在聯邦共和兩黨激烈黨爭的夾縫中,顯得束手無策。
阿當斯內閣中三位部長都是漢密爾頓的人,對阿當斯的命令總是陽奉陰違,有時甚至還會搞些小動作。在整個阿當斯內閣中,最「幫得手」的,竟然就是與阿當斯分屬不同政黨的副總統傑弗遜。因為在這種時候,不趁機多踹一腳,就已是最大的幫忙了!
我們大概都會認同,與美國文化相比,英國文化感覺上比較「高檔典雅」。然而,看過英美議會開會情況的人,就會發現美國議會的「議事秩序」,竟然比英國還要好。這都是傑弗遜的功勞。按照《憲法》的規定,副總統是參議院的當然議長。傑弗遜有感於參議院秩序混亂,議事效率低下,故在其任參議院議長期間,費了一番心力,制訂了《議會實務章程》Manual of Parliament Practice,為參議院議事訂下程式和規則,1837年眾議院也了採納《章程》。而這份史稱「傑弗遜章程」Jefferson’s Manual的《議會實務章程》,亦成為後來各國議會議事守則的楷模,垂範後世。
與華盛頓一樣,阿當斯在任期內同樣需要應付內政外交的大事。由於牽涉到激烈的黨爭和意態形態衝突,情況似乎更加嚴峻。外交上發生「XYZ事件XYZ Affair」和由此引致的美法「準戰爭Quasi-War」(在部分美國史書也稱為「與法國的不宣而戰Undeclared War With France」);內政上有《客籍法》Alien Act和《勘亂法》Sedition Act的制定。由此更激起了又一場民變──「弗拉斯之亂」Fries’s Rebellion。
一連串的內政外交難題,由著名的「XYZ」事件引發。事情回溯到上回提到的《傑伊條約》。話說1794年當英法在歐陸開戰之時,華盛頓派傑伊與英國簽訂和約。這在與美國一直保持同盟關係的法國看來,條約令美英結成同盟,無疑是對法國的背叛。美法關係出現了裂痕。
1797年阿當斯當選總統,聯邦黨人控制議會和內閣。聯邦黨崇尚保守主義,反對「民粹」,即使是溫和的阿當斯,也難掩其對「法國大革命」的厭惡,更何況漢密爾頓及其支持者。在親英派漢密爾頓的操作下,美國政府大肆抨擊「大革命」的「暴民政治」和「極端主義」,顯然有心激怒法國。
法國方面忍無可忍,採取了反制行動,劫掠以至扣押美國船隻作為報復。1797年6月21日,「漢粉」國務卿碧克靈向國會報告,由於獨立戰爭後大幅裁軍,美國的最後一艘大型戰艦已1785年賣掉,僅餘的「海關緝私快艇隊Revenue Cutter Service」(即今天「海岸防衛隊Coast Guard」的前身。)在東岸與加勒比海地區被法國戰艦肆意蹂躪,海岸炮壘亦形同虛設。在過去的11個月,法國已扣押了316艘美國商船,美國船隻的保險金上升了500%。
法國的強硬回應,正中漢密爾頓下懷,他帶領聯邦黨人積極要求與法國一戰。向來親法並同情「法國大革命」的傑弗遜,則與麥迪遜一起主張「以和為貴」。總統阿當斯雖然也是聯邦黨人,但他更是一個仁人君子,他也不願與法國兵戎相見。面對當前的局勢,他頂住自己黨內的壓力,堅持先派使節團與法國和談。三人代表團的團長,是之前獲漢密爾頓力挺參選總統卻落敗的平克尼Charles.C.Pinckney,另外兩名代表分別是正直的聯邦黨人馬歇爾John Marshall(後來成為著名的首席大法官)和無黨派的格里Elbridge Gerry(在XYZ事件後有感聯邦黨的「卑劣」,加入了「民主共和黨」)。
1797年10月,代表團抵達巴黎,但卻見不到法國督政府的外交部長塔列朗Charles Maurice de Talleyrand-Périgord,反而有三個在法國也算是有點頭面的「中間人」,秘密前來和代表團接洽。三人對美國使團聲稱,要見外長大人,須先付50,000英鎊鉅款作「見面費」;並且因法國此刻在歐洲與各國大戰正酣,美國欲與法國開展和談,得向法國提供3,200萬荷蘭盾的鉅額貸款以示誠意;同時,阿當斯總統亦必須為其對「法國大革命」的「侮辱言論」作出正式道歉。
以平克尼為首的使團,面對此等無理的要求,先是答應「先簽約後付款」,唯「中間人」堅持「先見錢,後談判」,平尼克負氣回應:「咁就斗零(半先令)都唔使旨意會畀!Not a sixpence !」,並致函阿當斯彙報情況。消息傳回美國,聯邦黨報章即以頭條報道事件:「寧耗百萬以防,不付一分作賂!Millions for defense, but not one cent for tribute!」美國代表提出與《傑伊條約》相同的和談條件,「中間人」卻直接中止談判。美國使節團無功而還。
以傑弗遜為首的民主共和黨,對談判失敗感到失望。他們質疑漢密爾頓和阿當斯把事件過分誇大,是為聯邦黨使節團的失敗開脫,並為與法國開戰尋找藉口。阿當斯為表清白,在1798年4月將機密外交檔案呈交國會,文件中三名法國「中間人」分別以「XYZ」代稱,史稱是次外交風波為「XYZ事件」。事件引起舉國譁然,觸發了美國史上第一次學生運動,哈佛學生湧到街頭遊行示威,怒斥法國的無恥行徑,阿當斯則成了「維護國家尊嚴」的英雄。
「XYZ事件」令美法關係跌至歷史低谷,向法國宣戰的呼聲也越見高漲。戰爭似乎如箭在弦,聯邦黨人四處散佈流言,指法國特務已滲透美國,又詆譭共和黨人,指美法一旦開戰,他們將會內應外合,將整個美國變成法國一省。就在此時,美國與法國的船隊終於在加勒比海交火了。此後近兩年的時間,兩國的軍艦及商船屢有衝突,但卻一直沒有相互宣戰,故這段時間後來被稱為美法之間的「準戰爭」。(在這段期間,聯邦黨人雖未敢公開正式與英國結盟,但卻不間斷在枱底與英國互通款曲,交換情報,以對付「共同敵人」。)全國陷入一片大戰的恐慌中,漢密爾頓把握時機,以國家處於備戰的「非常時期」為理由,讓聯邦黨在國會提出《客籍法》和《勘亂法》。《客籍法》將外國人申請歸化入籍美國的所需的居住年期,由五年增至十四年,另外授權總統可以將任何他認為「危害國家」的外國人,即時拘禁或遞解出境。《勘亂法》則禁止任何「寫作、印刷、散佈或發表詆譭、誹謗、蔑視或者破壞美國政府的言論。」
這兩條法案在國會以些微優勢通過,並送到總統面前。阿當斯也認為戰爭隨時可能爆發,國家此刻確實需要穩定,他選擇了在法案上簽署。傑弗遜對法案獲得通過感到非常憤怒,他認為這兩條法案,與其說是為了應付來自外國的侵略,毋寧說是為了壓制他的共和黨。
《客籍法》大幅增加外國人入籍的難度,對共和黨打擊非常沉重,因為外國人入籍後,十之八九都會成為共和黨人。(正如今天美國的少數族裔亦多會加入民主黨。)共和黨人指出《憲法》規定「任何一州的公民自動成為合眾國公民」,而「是否接納外國人成為本州公民」顯然是各州的「內政」。《客籍法》是違憲的,因為它逾越了《憲法》所規定聯邦政府的權力範疇。至於《勘亂法》更是對人民基本權利的公然踐踏,這豈不是讓辛苦建立首十條《憲法修正案》全部形同虛設?聯邦黨人卻反指,《憲法》賦予聯邦政府保護國家不受外來侵略的權力,這也是合眾國存在最基本的目的。《客籍法》和《勘亂法》只是「隱含權力」在非常時期的權宜行使而已。
傑弗遜和麥迪遜礙於公職身份,匿名在報紙發表《肯德基與維珍尼亞決議》(Kentucky and Virginia Resolutions),重申《憲法》僅為各州與聯邦政府之間建立的協定,聯邦政府無權插手《憲法》無明文規定的事項,故各州可將聯邦政府的僭權行為視為無效。此為史上首次明確對「州權論」的闡述,並成為日後「州權優先論Interposition」的先聲,後來傑克遜總統時的「拒行聯邦法運動」,也肇因於此。有部份歷史學家甚至「老屈」其為日後「南北戰爭」的根源。
共和黨人在傑弗遜的帶領下對《勘亂法》作出強烈的抵制。多名共和黨報業人士和議員以《勘亂法》被起訴定罪入獄,但卻阻了不了他們前仆後繼的抗爭。他們繼續在不同途徑發表抨擊聯邦黨政策的言論,儼然有現代所謂「公民抗命Civil disobedience」(一般認為由美國作家梭羅Henry.D.Thoreau在1849年提出。)的意味。漢密爾頓圖以《勘亂法》壓制共和黨,藉此製造「寒蟬效應」,進而徹底控制輿論的意圖落空了。
1798年7月,美法兩國在海上的準戰爭狀態,已持續了接近一年。總統阿當斯宣佈,正式廢除美國與法國在1778年獨立戰爭期間,簽訂的所有同盟條約。為應付隨時爆發的大戰,除了《客籍法》和《勘亂法》這些「安內軟件」外,聯邦黨當然不會忽略「攘外硬體」──錢糧和兵源。為此國會通過了增收稅種和稅率的法案,以充軍需。
鑒於「準戰爭」到目前為止都是海上的衝突,國會通過了擴建海軍計劃。計劃包括重設在獨立戰爭中曾經存在,但在戰後被裁撤的「海軍陸戰隊Marine」。(此部隊一直存在至今,其與「海軍Navy」作為平行編制的模式,似乎是美國的「特色」。),另外還要大量建造軍艦和船塢。戰爭部長麥亨利本來就並非能幹之人,海陸同時擴軍的工作量令他明顯應接不暇。於是,阿當斯乘機提出設立「海軍部」,委任司徒德Benjamin Stoddert為海軍部長Secretary of Navy,以建立強大的「美國海軍」,這是他第一個親手委任的部長。
當然,在那個「海權論」還沒有出現的時代,陸軍才是「戰爭的根本」。國會同時亦授權總統建立「中央陸軍」、「民兵軍團」、「預備陸軍」和「應急陸軍」四支新部隊。然而由於民間反對聲音很大,最終只建立了一支由12個步兵團和6個騎兵隊組成的「新陸軍」,作為直屬於聯邦政府的正規部隊。
在阿當斯心目中,有資格統領這支部隊,以至全國陸軍的,唯有華盛頓一人。他到維農山莊迎請華盛頓出山,華盛頓一時未有答應。阿當斯反複陳情國家正處於危急存亡之秋,非華大將軍不足以拯生民於水火;並許諾華盛頓的「總司令」職務,只有在真正開戰時才會生效。華盛頓思量再三,終答應重掌合眾國帥印,唯要求副手需由其「愛徒」漢密爾頓出任。阿當斯當然不樂意這樣的安排,但為了借重華盛頓的威望,還是同意了。1798年獨立紀念日,華盛頓被拜為「中將Lieutenant General」(當時美國最高的軍銜),出任「陸軍高級軍官Senior Officer of the Army」(相當於「天下兵馬大元帥」)。法美之間的「準戰爭」最終還是沒有打起來,而衝突也僅限於海上。故此華盛頓直到去世那一天,仍然住在「維農山莊」,沒有機會再「躍馬沙場」,而「新陸軍」在這段期間則由其副手漢密爾頓一直擔任「代理指揮官」。
漢密爾頓很用心操練這支新建立的部隊,並對其寄予厚望。他期望「新陸軍」不但能擊退法國的入侵,更能在自己的率領下西征南討,統一西部以至整個南美洲,建立他夢想中的「大美國」。為了能做到「同心同德」,他在「新陸軍」的指揮系統中徹底排斥共和黨人,全部以自己的聯邦黨親信擔任。
然而,漢密爾頓向來的「鷹派」形象,早就引起了阿當斯的戒心,讓他執掌「新陸軍」也只是情非得已。是以,阿當斯盡了一切的努力,去掣肘漢密爾頓的行動,以免他把國家帶向戰爭的深淵。阿當斯和共和黨人應當慶幸,在「新陸軍」成軍之際,戰爭狂熱已開始消退。漢密爾頓的「新陸軍」自始至終沒有馳騁疆場的機會,唯一的「戰績」,只是「平定」過一次民變。
聯邦黨人為戰備擴軍橫徵暴斂,人民早已心生怨懟,南部各州尤其怨聲載道。1799年,賓夕法尼亞東部的農民,在地方領袖弗拉斯John Fries的領導下,拒納新增的賦稅。阿當斯不能容忍國家在此時出現任何的不穩定因素,毅然宣佈該地區處於叛亂狀態,並派500名「新陸軍」外加數個民兵團前往平亂。相比「威士忌之亂」,這次「民變」更加「兒戲」。漢密爾頓帶兵抵達之時,當地已回復了秩序。「新陸軍」根本未發一槍,聯邦黨人竟然仍「無恥地」宣稱,漢密爾頓運籌帷幄,單是「新陸軍」的軍威已足以把暴亂「扼殺於萌芽階段」!此等恬不知恥,乃至近乎侮辱人民智慧的說法,讓共和黨人抓住把柄。他們指責聯邦黨人面對弗拉斯等人的「小型騷動」,竟然展開如此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暴露了他們「軍事專制主義」的本質,他們正在把「英國的毒血不斷地輸入美國」。
正當舉國上下都認為,與法國的戰爭幾乎已是一觸即發之際,事情又出現了轉機。法國政局變動,督政府倒臺,執政府上場。「第一執政」拿破崙為專心應付歐洲主戰場,於是「遠交近攻」,四處放風要與美國重修舊好。1799年初,阿當斯決定再派代表赴法和談。不過一如以往,國會通過的人選都是「漢派」聯邦黨人,只要一抓住法國的「無禮之舉」,漢密爾頓又可以乘機發難了。以梅利William.V.Murray為首的三人使團拖拖拉拉,過了幾個月才起行赴法。
雖然督政府已被拿破崙主導的執政府所取代,但法國外交部仍是由塔列朗執掌。不過出乎意料地,美國使團一踏足法國,即獲得部長大人熱情和禮貌的接待,令梅利等人受寵若驚。塔列朗在楓丹白露設的「洗塵宴」上,將「XYZ事件」推得一乾二淨,聲稱之前曾聽聞有無賴三人冒認外交部長代表,四處招搖撞騙,後來事敗潛逃,已發出全國通緝令云云,美國佬被「吹到啤一聲」!梅利等人在法國的熱情款待下又「堅持」了幾個月,終於還是在1800年9月30日,與法國簽訂《法美楓丹白露條約Fontainebleau Treaty》(亦稱「1800協定 1800 Truce」)。法國承認美國的海上中立,並免除美國在之前同盟關係中的大部分義務,美國則給予法國「最惠貿易國待遇」作為交換。
這個塔列朗也算是是一個能人,這裏忍不住要介紹他一下。他本來是一個「神學家」,1775年在漢斯Reims擔任修道院院長,1780年任法國教會總代表,並在大革命時期以「革命主教」的形象聲名鵲起。在督政府時他獲任外交部長,並在後來的執政府、拿破崙帝國中亦一直坐鎮此職,更一度兼任拿破崙大帝的宮廷侍衛長。拿破崙被放逐厄爾巴島後,元老院公推塔列朗擔任臨時政府總理大臣。路易十八復辟後,他仍然繼續執掌外交部。歷事幾朝,位極人臣,差可比擬中國五代的「長樂老」馮道。非當世人傑,何能如此?梅利等幾個區區「美國嘍囉」,又豈是他的對手?
就在美國三人代表團在歐洲與塔列朗「周旋」之際,美國本土發生了一件大事。1799年12月12日,「國父」華盛頓將軍在維農山莊與世長辭,享年67歲。按照其遺願,華盛頓將軍下葬於維農山莊的家族墓地。葬禮一切從簡,不致悼詞,所有紀念活動只限於維農山莊之內。阿當斯派特使齎唁函並禮炮十一門,前往維農山莊為華盛頓將軍鳴炮致哀。為表哀悼,兩黨暫時放下黨爭,國會休會一天,全體人員佩戴黑紗,並以國會名義發表悼詞。為紀念華盛頓的不朽貢獻,國會通過把新建的首都特區命名為「華盛頓」。時至今天,美國以華盛頓命名的城鎮名稱逾百,中國的「中山」與之相比,大概也有所不如。
華盛頓溘然而逝,漢密爾頓痛失「慈父良師」,忍淚真除「天下兵馬大元帥」,正式執掌「新陸軍」。然而,正當他意欲有一番作為之際,美法卻已重歸和平。民心思治已久,國會(的聯邦黨人)經過一番激辯,通過逐步撤銷「戰時體制」。賦稅回復原狀,動員令解除,《客籍法》和《勘亂法》先後被廢止。鑒於國外形勢,海軍倒是沒有「執笠」,不過,由漢密爾頓一手建立,並寄予厚望的「新陸軍」,就被強制解散了。
漢密爾頓嘗試鼓動聯邦黨人反對「廢法」,但卻似乎並不如以往般得心應手。一來是因為民意近乎一面倒的渴望「回復和平」,然而,也許華盛頓的離世,才是造成這種改變的最重要原因。長久以來,華盛頓一直都充當著漢密爾頓的父親、老師和保護者。對漢密爾頓(尤其是在聯邦黨內)得到的支持,不少都來自對華盛頓的尊重;對漢密爾頓的批評,不少也被華盛頓的威望所消解。失去了華盛頓的調和,本來就桀驁不馴的漢密爾頓,與不少黨友的關係日益惡劣。有一些本來就對他的專橫跋扈有所不滿的黨內人士,此刻亦乘機與他劃清界線,靠攏到較為溫和的阿當斯身邊。堅定的「漢粉」指責他們出賣原則,已忘卻了「聯邦精神」。聯邦黨陷入了全面的分裂。阿當斯也許是眼看與漢密爾頓已是和解無望,聯邦黨的分裂也已是無可避免,在他任期的最後一年,終於把內閣中的那三個「漢粉」換掉。國務卿由馬歇爾John Marshall出任,負責安定國內外形勢;德斯達Samuel Dexter先接掌戰爭部,後改任財政部長,處理減賦裁軍事宜。
另一方面,民主共和黨則形勢大好。聯邦黨經過幾年橫徵暴斂、勞民傷財後,最後還是得走回共和黨最初倡議的「美法和平路線」。而且,減賦裁軍等的措施在聯邦黨黨內的互相傾軋下,還搞得一塌糊塗。安排混亂,朝令夕改,「讓勞動人民吃兩遍苦」。共和黨卻一直堅定不移地與聯邦黨的「專橫暴政」鬥爭,贏盡民心,傑弗遜在此役可謂大獲全勝。
就在這個人民渴望「無為而治」,厭惡「大政府」;傑弗遜與共和黨民望高漲;聯邦黨禍起蕭牆的背景下,1800年的總統大選終於來臨了。
究竟傑弗遜能否順利登上總統寶座?聯邦黨人又會否乖乖將政權拱手相讓?漢密爾頓是否甘心就此罷休?他與阿當斯的鬥爭又會有怎樣的發展?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