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會員及友好:
本周「上海仔時間」的題目是《An Ice-Cream War》,一部出於在非洲加納出生的英國作家William Boyd手筆的小說。與上海仔之前投稿的「經典作品」不同,這本小說算是較為新近的作品,於1982年出版。作者William Boyd與本作品在華文世界的知名度不高,不過在英語世界也可算是薄有名氣。這本書獲得了當年的John Llewellyn Rhys Prize,並於同年入圍了號稱英聯邦世界文學最高榮譽──「布克獎」Booker Prize的最後六強。
就小說而言,這本書的故事略嫌鬆散,各主副故事線共分四條。除上海仔提到的「細佬趁大佬當兵勾二嫂」外,還有一條「主線」講述一個善良的英裔劍麻(當時東非最重要的經濟作物)種植場主,與其德裔鄰居好友Von Bishop的恩怨情仇。各線故事的聯繫並不嚴密,唯一的交疊似乎就是最後Von Bishop下令處死了主角「大佬」Gabriel。除了故事結構不夠嚴密外,作為小說,本作品的人物描寫也並不特別深刻和出色。或者應該說,作者似乎根本沒有著力去刻劃故事中的角色。
好了,既然這本書有這般的不好,那樣的不足,何以又會獲得如此高的評價呢?這就得把這本書放到它出現的時代去看了。New York Times在1983年名為《The Edges of the Great War》的書評大概可以為我們提供答案。話說在上世紀的八十年代,其時整個歐美主流「文明世界」對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理解,都只聚焦在歐洲戰場,甚至有所謂「一戰即歐戰」之說。在遠東戰場,由於也牽涉重大的利益,故此也有人提及,但南面的非洲戰場,就似乎一直為人所遺忘了。這部《An Ice-Cream War》當然並不是第一本觸及一戰在歐洲以外殖民地戰場的作品,但卻是第一次由一個在非洲土生土長的人,以「歐洲中心觀」以外的視角,去對東非殖民地戰場這個「大戰的邊緣The Edges of the Great War」作出描述,(當然這個描寫也只是局限於「善良的白人世界」。)例如書中對「坦卡戰役Battle of Tanga」的細膩描寫,就獲得極高的評價。本書因此對當時的「文明世界」帶來了充滿新鮮感的震撼。
朝日想這本書對當時歐洲的影響應該是很大的,但對身處香港的我們,也許就沒有這般震撼了。因為我們本來就是殖民地,所以對於一切世界(歐洲)大事在殖民地的影響從來都沒有忽略。對歐洲而言,二戰中發生在「大戰的邊緣」,不值一提的「三年零八個月」,在我們的歷史記憶中卻從來就是濃濃的一筆。
不過,殖民地之間卻是隔絕的。朝日猜想各位對一戰的了解,也大概都是集中在歐洲和中國吧!也許在這裏也可以趁機會向大家講一下一戰的東非戰場。大戰中的非洲似乎都是德意志智將表演的舞台。二戰有「沙漠之狐」隆美爾Erwin Johannes Eugen Rommel,而一戰則有名將萊托.福爾貝克Paul Emil von Lettow-Vorbeck。隆美爾以折斷英國「戰斧」(Operation Battleaxe),和在「加查拉戰役」Battle of Gazala以寡擊眾,大獲全勝,因而名滿天下;至於萊將軍,則即使我們把整個一戰東非戰線,視為他的一場個人表演,也許亦不為過。
萊將軍出生於軍人世家,三十歲時曾參與八國聯軍之役。之後就被調到非洲。在一戰爆發之前半年,他已被任命為德屬東非(包括現時的盧旺達、布隆迪、坦桑尼亞本土和莫桑比克北部)的司令官。雖名為東非總指揮,但其實他手下只有一支三千人的普魯士軍團和約一萬人的土著民兵。上面提到的「坦卡戰役」,正是萊將軍的成名作。其時八千英國和印度士兵,打算在東非重要軍港坦卡登陸,萊將軍以一千奇兵,成功阻擊英軍。英國傷亡千人,狼狽撤退,德軍僅損失16個德國士兵和 55個土著民兵,卻獲得了大量英軍撇下的戰略物資。萊將軍一戰功成,名動天下。
除了戰術了得外,萊將軍還具有極為宏觀的戰略眼光。當時的歐洲軍事界都非常推崇克勞塞維茨及其鉅著《戰爭論》,《戰爭論》在克氏的祖國德意志更被奉為「軍事聖經」。但萊將軍以其宏觀視野,非常清楚其所處的東非只是次要戰場,因此大膽摒棄了當時奉若圭臬的所謂「克氏教條」──「尋求決定性會戰」以「摧毀敵人」。(朝日認為這顯然是對克氏的誤解,不過這種「集體誤解」就導致一戰的巨大傷亡。)萊將軍極力避免進行會戰,反而是不斷以遊擊戰術竄擾協約國的通訊和運輸設施,以圖最大限度地牽制最大數量的敵軍。
由一戰開打到結束的1914至1918年間,整個東非戰場的協約國兵力達三十萬,萊將軍竟能以不足1,5000兵力,在東非成功牽制英、葡、比三國的三十萬大軍,並數次於會戰中擊潰數倍於己的敵軍,而未嘗重大敗績。更神奇的是,在1918大戰接近尾聲之際,他更成功率軍突入北羅德西亞(即今贊比亞),攻佔最大城市Kasama,成為一戰中唯一成功攻佔英國領土的德軍將領。不過在將軍的回憶錄中,他最自豪的成就,並非任何一場戰役的勝利,而是讓受普魯士式訓練的當地黑人民兵,能夠自信地與他們的德國同袍並肩作戰,發揮同樣強大的戰鬥力。
如果把「黑人民兵」與「德國士兵」(德國士兵是當時公認全世界質素最高的)平起平坐此一事件,放諸當時來看,確實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將軍也的確有其值得自豪之處。
最後要補充一下,上海仔文中還提到國際法、國家主權、自然法則、威斯特伐利亞體系、正義戰爭等諸多概念。說實話,其中後面由「Cyril最近和一些友人探討International Law」一句開始,可議之處極多,不少甚至可以說是極端的誤解,其對Just War、現代國際法與「國家主權」關係的理解,也明顯與朝日所知的主流概念有所偏差。不過正是由於他說得太多太亂,所以反而讓我有點不知從何說起。關於上面的各個問題,就等以後有機會,再逐一慢慢向各位闡釋吧!
野人通訊(不)負責人
朝日謹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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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 An Ice-Cream War
這本書的作者是William Boyd——一位生於加納,成長在尼日利亞的英國人。他有許多圍繞非洲展開的作品,如A Good Man in Africa、Brazzaville Beach,以及這本An Ice-Cream War。
一戰(WWI)在巴爾幹半島打響,迅速將各個歐洲老牌帝國捲入爭鬥,戰場遠波非洲。英國與德國在非洲東部的殖民地交戰四年。小説的主人公Captain Gabriel就在英國殖民地部隊服役,作戰負傷被俘。德國投降前夕,主人公逃出戰俘營,被德國軍官Von Bishop派人追上,就地斬首。諷刺的是,Gabriel被殺之時,德國已經投降數小時,德國在殖民地的軍隊也投降了數小時。
小說還有一條線發生在英國,Gabriel與太太Charis新婚不久就遠赴東非,其尚在劍橋求學的弟弟Felix與嫂子發生一段「不倫戀」,而後Charis抵制不了內心的罪惡感,寫了懺悔書給丈夫,自縛石柱投池自殺。Felix而後參軍赴非洲前線向哥哥謝罪,不料找到的卻是Gabriel的身首異處。
Cyril最近和一些友人探討International Law, 對於這本小說的時代背景有一些個人的看法。戰爭中有意無意的殺人,其實非常正常。蒙古人攻佔花臘子模,下令屠城,不光殺人,連牲畜都屠。再看看優雅的歐洲人在戰爭中的表現:古羅馬人攻克迦太基,將城市夷為平地,所有居民被販作奴隸。日爾曼軍隊在15、16世紀洗劫羅馬,無惡不做,堪與製造南京大屠殺的日軍相比。而17世紀初爆發的三十年戰爭,男女老幼死傷枕藉,讓德意志用了幾個世紀才恢復元氣。歐洲君主們無法再承受類似戰爭的苦果,認為不應該再「一將功成萬骨枯」,不該再爲了聖經的不同見解打來打去,於是1648年簽訂Westphalia Treaty,該條約引入「主權」概念(Sovereignty),確立國際規則,反對外來勢力(武裝)干涉他國內政。
該准則的法律淵源上溯霍布斯(Hobbes),Hobbes提出artificial man代替natural law(自然法則)。根據自然法則,法律的權威來自神,一旦artificial man代替了造物主,對於法律的思考從神轉到人,那麼國家(State)也就代替了神,因此,主權逐漸戰勝古代帝國(Sovereignty was over empire)。
然而,19世紀中後期,歐洲近代帝國主義興起,強大的工業生產力造就強權政治,導致國際法危機,「勝即正義」開始被許多政客接受,德國首相俾斯麥盛讚「鐵和血」,中國革命志士開始呐喊「落後就要挨打」,開戰講求的是對經濟資源的掠奪,因此,just war成了過時的詞彙。一戰、二戰期間,對國家主權的侵犯的例子多不勝擧。此等弱肉強食的大環境,鮮有國際法存在空間和意義。
或許運用自然法則,戰爭還有些just war的意味,畢竟,所謂宗教戰爭,一部分參戰者心懷宗教情結,覺得自己在降妖除魔,或許還有神聖自豪之情。但是如今,爲了控制石油就入侵鄰國(比如伊拉克入侵科威特),爲了讓別國償還國債就大軍壓境(比如英國對待埃及);處理國際公約以自身利益最大化作為准則,長此下去,國與國之間的交往只能往自私自利方向發展。
一方面,有不少人認為21世紀比16世紀文明程度更高,但另一方面,21世紀的世界有著比16世紀更野蠻的生存法則。沒有了神的法律,還能In God We Trust嗎?
Cyril Chen (SM31)
March 24, 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