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0 病夫黃禍與睡獅

各位會員及友好:

  收看各大電視台的低質節目,尤其是劣質劇集,向來是朝日的一大嗜好。某一早上,收看一個近來正不斷「創造」自己有「五十五年歷史」的電視台。發現一套朝日小時候已翻播過N次的劇集,以「經典」之名,又再翻播。其中劇情,實在非常切合掌門這次的投稿。

  先把劇集的主題曲歌詞與各位分享一下。(標題符號為朝日所加。)

大俠霍元甲 http://www.youtube.com/watch?v=IVD0C89BUkE
作詞:盧國沾 作曲:黎小田 主唱:葉振棠

昏睡百年,國人漸已醒。
睜開眼吧!小心看吧!哪個願臣虜自認?
因為畏縮與忍讓,人家驕氣日盛。
開口叫吧!高聲叫吧!這裡是全國皆兵!
歷來強盜要侵入,最終必送命。
萬里長城永不倒,千里黃河水滔滔。
江山秀麗疊彩峰嶺,問我國家那像染病?
衝開血路,揮手上吧!要致力國家中興。
豈讓國土再遭踐踏? 個個負起使命。
這睡獅漸已醒!

  盧國沾老師的這一首詞,實堪稱象徵主義的佳作,其中滿載符號學的指涉,反映了該劇所描述的民初意識形態。當然,正如Benedetto Croce所說,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所有劇集都是現代劇。曲詞反映出的,正確來說,應該是該劇的拍攝時代──八十年代初對民初意識形態的描述,甚至,進一步說,其實根本就是八十年代對國族認同的詮釋。若果劇集本身對民初的描述是正確的話,也就是說,歌詞所反映的事實就是,我們民族主義身份認同的建構方式,由民初一直到八十年代都沒有改變過(可能對不少人來說,直到現在2012年也沒有變過),仍是從西方列強「強加」於我們的「病夫」、「睡獅」中建構出來的。(當然,從掌門的內文知道,西方對我們的「強加」,其實恰恰是我們「強加」給西方的。)

  在這裏,朝日想與各位一起看看歌詞,美其名曰漫談,其實叫做胡扯也沒錯。歌詞一開始,已突顯了「昏睡者甦醒」這一重要主題。第二行尾的反詰,表面上有力地表現了不甘「稱臣」的反抗決心,但卻側面表現了整個時代的意識形態,其實仍脫不了國與國之間的「君臣情意結」,儘管這種「君臣世界觀」如今的方向相反了。

三四五行是一種二十世紀上半葉愛國主義者的常見論調──我們不是打不過列強,只是我們不想/不敢出手。只要肯出手,敢出手,他們就打不過我們了。這種論調在後來中共的「被圍堵」年代有一個最簡潔精闢的說法──「帝國主義和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一戳就穿!」當然少不了「三元里抗英義舉」中的「官府怕洋人,洋人怕老百姓」。這種將現時自身的困境表述為「不為也,非不能也!」也算是為自己勉強挽回一點面子吧!只不過,「強盜」劫掠後揚長而去,甚至最後南面稱制的故事,「歷來」也不在少數吧!當然,人總是要死的,「強盜」當然也不例外,「最終必送命!」好嘢!

  接著兩句「萬里長城永不倒,千里黃河水滔滔」非常精彩,直有《三百篇》比興之風。接著筆鋒一轉,謂「江山秀麗疊彩峰嶺」,並「問我國家哪像染病?」對(虛構的?)「病夫說」提出質疑!頭腦清醒的各位,一定發現這裏偷換了概念。「病夫論」,不論外來的「基本版」,抑或本土的「強化版」,指涉的也只是政治體制、國力國勢,以至國民體質的不濟,從來就沒有指「物理性」的中國「有病」。這裏用「萬里長城永不倒,千里黃河水滔滔」,以至「江山秀麗疊彩峰嶺」來否定「病夫說」,就像一個人展示發達的肌肉以力證自己沒精神病一樣叫人摸不著頭腦。

  後面幾句的意境與我們現在的「國歌」──「義勇軍進行曲」可謂異曲同工。不同之處在於這首詞中沒有「亡國奴」的危機感,反而展示出民族復興的期盼,並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作為號召的理據。

  至於最後一句……與其說是一個對客觀現實的描述,毋寧說是一種對主觀願景的憧憬吧!(參看「國際歌」的最後一句,用的時態是「將來式」。)

  有人說覺得自己心境年青,就是最大的「老人徵」!如此說來,不斷「證明」自己不是「東亞病夫」,正是一個最明顯的(心理)「病徵」。當然,醒著的人(或獅子)也不會特別在意自己是否醒著!不過,最有趣的反倒是,從前把自己視為「諸神的黃昏」──黃白末日「種戰」中的「黃禍」,而洋洋得意,準備好去做西方的主人者;到了今天,當大洋彼岸的「中國威脅論」甚囂塵上之際,卻又顯得欲拒還迎,甚至過分謙卑。這其中隱藏的,究竟是「自傲」、「自信」、「自持」、「自卑」,抑或是「自知」,就是不得而知了。

野人通訊(不)負責人
朝日謹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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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言漢劍當飛去 何事還車載病身
病夫黃禍與睡獅 撰稿人 掌門 June 2012
楊瑞松

(甲) 符號學
1. 「符號」包括語文(eg 語詞口號)、圖象(旗徽雕塑)、地標(廣場建築)、身體服飾……乃至行為舉措。
Def. 凡用以承載文化意涵者,俱是符號。***
舉例:國旗的神聖性甚至以法律規範申明。逆用之,則國旗可用來焚燒踐踏。

2. 羅蘭.巴特「神話學」認為菁英階層(或擁有權力者)透過話語敘事,潛移默化,將社會關係(或矛盾)去政治化,呈現為自然秩序的樣貌,使得普羅階層安於命運,信而不疑。這個建構意識形態的過程稱為「神話化」;把這個過程解拆還原便是「去神話化」,是為「符號學」之本意。*****
(編者按:由此可知,荷李活名片《天使與魔鬼》中的──湯漢斯/羅拔.蘭登教授並不是羅蘭.巴特「認可」的符號學家,因為蘭登教授「真係」研究「符號」的!)

經典案例:「我的名字是獅子」,把歷史偽裝為自然。*****
中國版本:「理學」把人倫偽裝為天理。
極有趣事例:「新娘窗後的應對」把自由選擇偽裝為孝道。
當代版本:世上沒有醜女(或盛女),只有懶女(或pal女)。揼本扮靚是女性天職,唔做是失德。
(編者按:現今的最新版本是「沒有懶女,只有窮女;沒有窮女,只有不簽咭的笨女。」)

3. 流行的符號現象既「表達彰顯」,又反過來「形塑鞏固」著該時代的權力關係***,乃至情懷執着。
流行符號現象的萌發有其社會生活基礎****,反映出社會的矛盾張力,以及人民的情感訴求。
至於符號的設計與來由,究竟緣於新創或擷古,內發或外借,建構或挪用……甚至出於剽竊曲解,則是另一回事。有時可說是無關宏旨,唔使咁認真。

(乙) 近代中國的民族認同
4. 中國自古漢族文化獨大獨尊,天朝世界觀不受質疑。內外分際只看作「華夷之別」,唯夷人亦僅是化外之民,故只要被蒙教化,則與漢人無異。華夷並非獨立排斥的雙邊對等關係,而是滲透轉化的主從一體關係,當然其滲透轉化是單向的。*** (作者註:古來只聞以夏變夷,未聞以夷變夏者。)換句話說,基於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此一不證自明之道理,不同層級程度的「夷」,可以視為僅是未受教化,或受教化程度不足的「夏」
核心事例:在朝貢制度中,交換的並不是「贈品」或「商品」,而是「貢品」和「賜品」。
基於天朝觀念,中華民族認同充滿優越感,並且極為穩固,就算在外族侵凌的黑暗時代亦復如此。然而這種「君臨天下」式的民族認同與現代國際的「多邊對等」式的種族認同劇烈衝突,不可調解。***

5. 自從1840年鴉片一戰,中華民族的優位民族認同遭受質疑。1895年甲午戰後,更是全面幻滅。*** 菁英階層首當其衝,經歷極為嚴厲的認同危機,反映在李鴻章「此乃中國亙古未有之變局」的著名論斷之上。1911年清朝數盡,民國建立,現代式種族認同在菁英階層中普遍確立。到了1919年五四運動前夕,古典式認同已然消蝕殆盡。但對普羅階層來說,五四運動契機及其後漫長的抗日鬥爭才是民族認同的熱浪與溫床。
現代中國的民族認同乃拜西方和日本侵華所賜,尤其後者。故而此種認同中每每包含著許多(甚至是過多)的屈辱與自卑,無復漢唐泱泱大度。****
在中國民族認同的建構過程中,曾經「創造」出三個戲劇性的流行符號:「病夫」、「黃禍」與「睡獅」。它們的生命力迄今未盡衰竭,仍然鼓動與刺痛着中國人的心魂。

(丙) 病夫
6. 「病夫」sick man確實源出國外。
1853年俄國沙皇尼古拉一世譏諷鄂圖曼帝國乃歐洲病夫sick man of Europe,意指土耳其國勢積弱,政治腐朽, 而與土耳其國民身體素質無涉。(編者按:此評論的背景為克里米亞戰爭前夕,其時沙皇正為開戰製造輿論,是以極力貶抑土國之不濟及強調己方之勢盛。由於俄國文宣「過分成功」,引起英法對俄羅斯的強烈戒心,最終土耳其在英法出兵支持下慘勝。俄國結果連病夫都打唔贏!)
1900年法國思想家Pierre Leroy-Beaulieu行文評論比較清朝與鄂圖曼國勢(編按:鄂圖曼土耳其「病」了五十年仍然健在,似乎這「病」也不甚了了),明確地指稱清朝為「東亞 (又一) 病夫」another sick man in the east of Asia,其語意與語境均與原典相同,並無涉及中國人的體質。***
同年日本著名政治思想家 尾崎行雄 在美國發表英文論文「Misunderstood Japan」,文中亦比較中土兩國,指稱中國為「遠東病夫」sick man of the far east,其用語與上段法國評論雷同。(此論文旨在反駁下面的「黃禍」說,即把日本視為會帶來禍患的「黃色亞洲」的一員完全是一個Misunderstanding。文章的立足點是當時日本流行的「脫亞」論,指出列強毋須擔心日本與中國聯合會造成「黃禍」,因為日本與中國這個「遠東病夫」sick man of the far east完全不同,她並不是「落後的亞洲」的一部分,而是一個有實力、有朝氣;講道理、講文明,西方列強可與之聯合的「先進國」。)
值得注意的是當時中國報章翻譯此文時,使用了「病夫」一詞,譯文對原文並無任何曲解,也沒有將之與中國人體質聯繫起來。

7. 甲午敗戰前後,中國知識界紛紛引用「病夫」比喻,作為救亡圖存的呼籲。*** 其用法與外國如出一轍,指涉的是國家政治態勢,而非國民體質。行文脈絡亦無任何西人惡意中傷的說法摻雜其中。
舉例:梁啓超1898年「俄土戰紀敘」(編按:「俄土戰」當即指上面提及的「克里米亞戰爭」):「西歐人恆言東方有病夫之國二,中國與土耳其是也。土耳其所以削弱,其故有二。一曰內治不修;二曰外交不慎。嗚呼,其與今日中國之情實,何相類也! 」
1900年「中國積弱溯源論」:「中國自康熙以後,日腐月敗,馴至今日為世界第一病國。 」

8. 俄而,正是這個極有影響力的梁啓超,在針砭弊根系列文章中,轉化了「病夫」一詞的意涵。***
1903年「新民說」系列「論尚武」篇:「國人不講衛生,婚期太早……血不華色,面有死容……其人皆為病夫,其國安得不為病國也。」首次將「病夫」指向國民體質,並與國家積弱聯繫起來。
1904年妙文「新大陸遊記」:「華人會場必有四種聲音,最多者為咳嗽聲,次為欠伸聲,次為嚏聲,次為拭鼻涕聲……西人數人同行者如雁群,中國人數人同行者如散鴨。」 
梁氏一代文宗,其筆觸立時為中國知識界望風景從。
1908年上海成立中國最早的體操學校,其校訓即為「增強中華民族體質,洗刷東亞病夫恥辱。」「病夫」意涵已然明確地直指國民體質與民族恥辱。***

9. 同時間,將國內原用作自我診斷檢討的「病夫」符號,轉移成為西方人對中國人蔑視賤稱的說法也流行起來。***「病夫說」被理解成為高傲的「他者」對「我族」尊嚴的惡毒羞辱。此種解釋操弄功能在於激發「我族」的集體受辱意識***,以利於凝聚振奮民族心態。
後出的「病夫說」義理更為精密:如果中國人體質並非如此不堪,則「病夫」誠屬誣捏中傷,西方便是加害者。如果中國人體質確實不堪……則這種狀況也是西方販賣鴉片造成的,西方既賣鴉片又嘲病夫,便是雙重加害者。 死未?
吊詭的是,在生產及育成「病夫」的過程中,西方可以說是局外人,但又不被允許缺席。****
激例:病夫說在20年代小說「近代俠義英雄傳」大俠 霍元甲 怒挫俄國大力士傳奇中達到高潮。

(丁) 黃禍 與 睡獅
10. 「黃禍圖」
1895年德國御用畫師Hermann Knackfuß製作版畫,德皇威廉二世御筆親題為「Völker Europas, wahret eure heiligsten Güter歐洲諸眾,捍衛你們的神聖財產」,寄送俄國沙皇,此畫後來被稱作「黃禍圖/Die Gelbe Gefahr/The Yellow Peril」。畫中披甲天使長米迦勒Míchaël引領諸歐洲戎裝女神,在十架聖光之下集結,遙指東方妖氛衝天,黑霧中盤坐邪神佛陀,控馭著一條黃龍……佛陀指日本,黃龍指中國,如果日本降伏了中國,則我西方危矣! 
http://zh.wikipedia.org/zh-hk/File:Voelker_Europas.jpg
時值甲午馬關,德法俄三國干涉還遼。黃禍圖反映西方對日本新勢力的焦慮***,擔心黃種人聯合構成威脅, 反映在「異教入侵」的主題之上。

11. 數十年間清中國接二連三敗於手下。在西方諸國眼中,中國人造成的真正困擾或威脅,並不在於國際軍事爭霸舞臺,而在於越演越烈的亷價勞工移民問題。其中尤以美國(舊金山)和澳洲(新金山)情勢最為嚴重。當時西方對中國的「黃禍意識」,乃是一種反華工的種族歧視論述***,而不是有關國力競爭的政治形勢論述。
1902年美國勞工聯盟發布標題為meat vs rice的著名文宣,力陳低工資和低生活水準的苦力華工,對美國社會造成的禍害。文章曰:靠肉類維生的(白種)工人,絕不可以和單靠米飯維生的(中國)工人一起被僱用。 因為如此一來,競爭的主要後果,將是所有工人的生活都下滑至靠米飯維生的低水準局面。這才是西人眼中「黃(中國)禍」的本來面目。

12. 反諷的是,約在同時中國知識界也興起一種「種族主義」的論述,是為「種戰」論說。其中「黃禍」的內容, 與西方所言簡直風牛馬不相及。「種戰說」植基社會達爾文主義,認為天下博奕,以種屬為單元,弱肉強食, 優存劣亡。其終局決勝,必在黃白之間。***
鼓吹「黃白對抗」基本框架最不遺餘力者,又是梁啓超。梁文「自此以往,百年之中,實黃種與白種人玄黃血戰之時也。」梁詩「愛國歌四章」:「每談黃禍我且慄,百年噩夢駭西戎。」其好友黃遵憲「出軍歌四章」: 「黑鬼紅番遭白墮,白也憂黃禍。黃禍者誰亞洲我,我!我!我!」驚未? 

病夫黃禍皆源出西方,中國知識界將「病夫」的負面意涵擴大解釋,刻劃成「民族恥辱」的顯著符號;又將「黃禍」的正面意涵浪漫化解讀,鑄造「强力國族」的自我形象。**** 翻手作雲覆作雨,都是為了張舉國族主義意識形態。

13. 「睡獅」與「黃禍」類近,都是一種自我臉上貼金的手段。「睡獅」不同之處是純屬國產,只是出廠未久即貼上made in the west標籤。
1887年曾紀澤以英文發表文章「China, the sleeping and the awakening中國先睡後醒論」:「 愚以為中國不過似人酣睡,固非垂斃也。」文章意在回應西方知識界對於中國長期停滯不前的評議。*** 曾文未用獅子作比喻,也沒有片言隻語提及拿破崙。

再是梁啓超移樑換柱,1899年「動物談」將中國比作四種動物:巨鯨、盲魚、羊群、睡獅。「昔曾侯紀澤譯其名謂之睡獅,又謂之先睡後醒之巨物。」這是第一頭「中國睡獅」。  順帶一提,那是一頭機械獅子,名字佛蘭金仙(編按:Frankenstein,即我們熟識的「科學怪人」),只要換上新部件,就會十分生猛。更換部件便是變法維新。** 還有,梁氏的「睡獅」仍舊是針砭性負面比喻***,不含醒咗點威點威的正面延伸想法。

到了陳天華「猛回頭」:「猛睡獅,夢中醒。向天一吼,百獸驚!龍蛇走,魑魅逃藏。」則將「睡獅」轉型為「醒獅」***, 其形象高度文學美化,中國人讀之想必嗒糖到極。陳天華的睡獅醒覺指的却是推翻滿清,建立民國。 **(編按:陳天華另有作品直名《獅子吼》,其人後來於東京蹈海而亡,據說是以此喚醒國民云云。)

1918年胡適「睡美人」:「拿破崙大帝嘗以睡獅譬中國,謂睡獅醒時,世界應為震悚。」將「睡獅說」的設計師敲定為拿破崙。*** 這是「睡獅說」的定形版。( 註:陳獨秀則說是出自俾斯麥。)
值得注意的是胡適文章並未附和「睡獅說」,反而提出了批判,認為打打殺殺於現世已然outdated,故中國的醒覺不應是圖强爭霸,而應是民主革新。**
梁陳胡三人真可說是「同獅而異睡」。 

1939年朱自清抗日文章「這一天」:「東亞病夫居然奮起了,睡獅果然醒了。從前一盤散沙的死中國,現在是有血有肉的活中國了。」(編按:朱自清的「這一天」,指的是「七七蘆溝橋事變」。我想朱老師大概是看到幻覺了!至少也是過分樂觀,七七可沒有朱老師說得那麼厲害,就算這不是殭屍的一下屍變,也只能說是睡獅/睡美人/睡鼠的一下「反瞓」而已!)則是該等民族主義符號之大成,往後迄今,意涵一貫。***

14. 時人對「黃禍/睡獅」說的批判
並不是所有中國知識份子都那麼「黃禍睡獅」。頭腦清醒,力持批判態度的亦大有其人。
葉楚傖1923年「外人對華觀察的變遷」:「以前外人都稱中國做睡獅,獅固然睡了,然醒時必能做百獸之長。 現在(辛亥之後)呢?……睡獅只欠了個身,又睡熟了。」「以前列强總還將中國當作國家──將來的勁敵或好友;現在見得是鼠了,不屑與為友,不必認為敵了,於是本著利己性,放手大膽來要怎樣就怎樣。」中國已從過往的「睡獅」演變為更糟糕的「睡鼠」。 
批判者當中自然以魯迅最為辛辣。1933年「黃禍」:「所謂黃禍,是解作黃色人種將要席捲歐洲的意思。有些人聽到這話,恰如聽得被白人恭維為睡獅一樣,得意了好幾年,準備著去做歐洲的主子……倘是獅子,自誇怎樣肥大是不妨事的,但如果是一口豬或一匹羊,肥大倒不是好兆頭。」 

15. 作者總結
「病夫」「黃禍」「睡獅」成為公共集體記憶中的重要認同符號後,其意涵往往被視為始終如一,遮蔽了原先具有各種變化的歷史事實。*** 此書將該等歷時性意涵變化重現出來。
作者徵引美國史家Peter Novick論說,指出集體記憶簡化複雜的歷史現象,從單一特定的角度看待事件,無法接受事情的任何曖昧情況,將事件化約為刻板形象。
集體記憶化的結果,抹去了歷史事物原先的複雜性,和其產生背境的特殊性。***** 歷史學的任務便是將那些遮蔽了的複雜性和特殊性顯露出來。(編按:怪不得歷史學家--包括假歷史學家朝日,都喜歡將簡單問題複雜化!原來這就是我們的天職呀!)